風土誌｜聊聊。玉里｜

〈玉里，so far so good〉

主持／莊慕華（小海）。地點／交叉步咖啡。文字／歐陽夢芝。攝影／雷克斯

中間原指距離四方或兩端相等的位置。可引申為兩者之間、不屬任何一方之意，在時間概念上，則帶有途中、過渡期的意思。

玉里鎮在三百多年前，是卑南族、布農族與阿美族三方勢力的緩衝區，日治時期，成為花蓮至臺東鐵路運輸的重要樞紐。曾經居關鍵地位、繁華似錦，是享盡地利之便，還是因距離都遠前後好處皆與我何干？百年開發史在這裡留下什麼鑿痕？是什麼滋養了沃土，什麼又如煙散去？為了更明白玉里鎮，在端午剛過的一個午後，編輯團隊越過北回歸線，來到「交叉步咖啡」。

頭頂炙陽靜靜地照著店門外無車的臺九線，打開門，屋內的人們像說好似的，都穿著大地色系的衣服（這是玉里特色嗎？）散落在各個角落，選擇適合自己的座椅窩著，手持紙筆，全神貫注。玉里鎮不愧是全國最大鎮，風光一時的玉里人見過大場面，早已各安其所，鬆弛有度。（筆記：玉里特色之二）

玉里人 Yulimen

但特色還是得由玉里人自己定義啊！「聊聊。玉里」即將開始，主持人小海以入門題開場：「說到玉里鎮，你會想到哪三件事？」果然，答案出現了臭豆腐、羊羹、玉里麵。從食物切入是炒熱氣氛的永恆法門，小海問出我們共同的好奇：「玉里人會吃臭豆腐嗎？」「會啊！」毫無懸念，全場異口同聲。「但排隊就不吃」 「九點以後才吃」「先去旁邊買飲料，拿到比較前面的號碼牌再吃」⋯⋯氣氛果然嗨起來。玉里人完美示範如何閃避觀光人潮，同時還能享受自家美食的撇步。

那什麼時候會吃羊羹呢？「羊羹是拿來送禮的，畢竟這是比較有文化的玉里特產。」住在松浦的大熊秒回。想來也是有道理，比起臭豆腐和玉里麵，羊羹最有資格榮登伴手禮大位。

「玉里麵就是不一樣！」提到玉里麵，每個人下巴都略微揚起30度，才發現這是玉里人覺得自己與眾不同之處。移居者彭聲傑想起一位在地朋友曾說，每次回玉里第一件事就是吃麵。可見玉里人對自家麵用情至深！（亦或是外面的麵真的不行？）現場最資深的鎮民蕭惠琇補充：「玉里麵是日本時代（油麵）與拉麵的結合，介於油麵和拉麵之間，要用玉里三間製麵廠做出來的麵才叫玉里麵！」原來不是加了油蔥酥豬肉片就可以說我是玉里麵，外地人可能一時不察，但絕對瞞不過玉里人刁鑽的嘴。

但街上滿滿的玉里麵，該如何挑選呢？「看你想吃清淡、還是濃郁啊！」「每個人口袋名單都不一樣！」不是不願意給我們一個答案，玉里人對待玉里麵的方式可是很細緻的。總結玉里餐桌的代表食物，我們收到以下心得：臭豆腐是點心，羊羹是伴手禮，玉里麵則是永遠的心頭好！

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

玉里三件事中，還瞥到兩張紙上寫「精神醫療」。伴隨小鎮超過一甲子的臺北榮民總醫院玉里分院，是全臺收治慢性精神病患最大規模的機構，還有衛生福利部玉里醫院，都有其獨特的復健模式，恢復良好的院內住民每週固定逛市場，早已成為鎮民的日常。「他們只是反應慢一點而已，早就習以為常了！」玉里人的包容還展現在多元宗教上。有人說這裡的宮廟和教堂都很多，推測可能是因為閩南、客家、原住民和外省籍都各佔1/4的原因吧！彭聲傑更感性地提起一輩子為玉里付出的天主教神父劉一峰，「他照顧了很多人，是鎮上很特殊的存在。」

問起「印象中玉里最熱鬧的一天」，全場又熱鬧起來！大家幾乎全數通過——絕對是協天宮百年建醮的那一天！已有近一百五十年歷史的協天宮，是鎮上信仰中心。「小時候很可怕，要吃素一週耶！」說起這話陳培鋕還餘悸猶存，其他人更你一言我一語地加碼：「整個鎮上都不殺生！玉里只剩下『全聯』賣肉⋯⋯原住民沒辦法適應，會去臺東買肉⋯⋯大家都吃素，玉里麵上面的肉還會拿掉！」對神明虔誠的願力，甚至讓玉里人放下對玉里麵一定要有肉的執著。

真的太精采，問起還有什麼特別之處，每個人都有話要說。住在松浦的大熊首先發難：「玉里的地質很多元，各種地形都有，花蓮兩大溫泉區一個在瑞穗紅葉、一個在安通，分屬中央山脈和海岸山脈，也是玉里的頭跟尾。」說起山脈關鍵字，在河東松浦經營米廠的惠琇驕傲地說：「我們部落叫Makotaay，水混濁的意思，米需要混濁的水灌溉，這是真的，不是業配，河東吃海岸山脈的黑土，米真的比較好吃！」

一個玉里，兩方天地

還沒戰夠河東河西，馬上又有人說出驚人之語：「玉里被秀姑巒溪隔一半，河東河西兩個世界，鎮上的人過玉里大橋就是出國！」隨即又有人補槍：「問河西的老人家松浦在哪還會講錯，『是高寮上面嗎？』」秀姑巒溪扎實地把玉里一分為二，還有無數支系川流其中，溪流對在地人是阻隔還是共生？也許都有。在玉里，還有婦女寧願在天然的洗衣亭洗衣，玉里人對於水源的依賴，更在小海的提問下得到印證：「我有點懷疑，這裡自來水的普及率是⋯⋯？」現場眾人燦笑不語，比起山泉水，自來水可是最不得已的選擇！

但2022年9月18日，一場規模6.8的強震改變了玉里水文，湧泉的水脈不見了，市區洗衣亭至今還是無水可用，連接河東河西的高寮大橋也柔腸寸斷；咖啡店主人黃仰禾更說，這是她經歷玉里「最熱鬧」的一天。這場地震還震動了河東居民的消費習慣，「大禹有一家五金行專吃河東生意，橋斷了要繞一大圈，大家就不去了。」那能怎麼辦呢？橋斷了就斷了，屋頂掀了就掀了，地震風災本是東部常態，講到地方政治混亂也就只能這樣了，「玉里人很能逆來順受⋯⋯」現場氣氛有些低迷，「但接受其實需要大智慧。」小海為頃刻的安靜打上蝴蝶結。

彭聲傑跟著告白：「我覺得玉里人的特別之處，在於與大自然共存的生活感，那個區別不是外顯的，而是內隱的。有些人早期經驗有很多的身不由己和求生存，但在過程中養出某種內在觀感：也許物質沒有很豐富 ，但我換得另一種生活的可能。」

在場最資淺的鎮民葉佩其，最愛去興農橋看火車經過；蕭惠琇認為193縣道旁的路樹一年四季都有不同風景，最玉里！同為咖啡店主人的Rocky浪漫地說，這裡夏天是鳳凰木和阿勃勒的橘黃色、秋天是白茅的白色，都是「季節的顏色」。最奢侈的是陳培鋕，家裡打開窗戶就能看見海岸山脈的雲瀑⋯⋯還有松浦天堂路、鎮民公園的老樹，更別說每個人手中都有一本溫泉卷了。玉里人懂吃懂喝，還懂生活。

so far so good 那麼遠，那麼棒

Rocky給出了一句玉里slogan，「我喜歡玉里的不方便，太便利會害我們失去太多。」在香港成長的他，說出了在地人不太中聽的肺腑之言。曾經位居中途要塞、鼎盛期甚至擁有四間戲院的百年大鎮玉里，隨著林業、菸業和鳳梨產業的衰退、外環道路的開展，已不再是通往花蓮臺東的唯一道路。中間本就不屬於任何一方，卻能成為兩端的支點，任溪流南北恣意擺盪，東西面依舊靄靄大山傲然屹立。

問玉里人有期待嗎？在地青年陳培鋕給出的slogan可窺見答案，「回來吧！」沒說出口的是，我們顧好玉里，等你回來。

因為玉里，so far so good！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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